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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海归女博士的临终反思

电影《滚蛋吧! 肿瘤君》剧照
    【编者按】于娟是78年生人,2011年因乳腺癌去世。 她生前是海归博士,也是复旦大学社会发展与公共政策学院优秀的青年讲师。 她并不是一位纯粹意义上的作家,写下这本书,只是想记录下自己生病后关于生命的思考。 周国平给这本书作了序,里面回忆了于娟生前的一些点滴。 比如在一次化疗后回到家,于娟刚满十九个月的儿子趴在她膝盖上对她唱“世上只有妈妈好”,她当场泪奔。

    年轻人总是听不进“注意身体”这样的忠告,甚至会觉得有些陈词滥调。 于娟曾经也承认,以前的野心是两三年搞个副教授来做做,于是玩命发文章搞课题,但其实心里是茫然的,成为副教授之后呢,又该干什么?

    生病后她才好像彻悟了,

    “为了一个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人生目标的事情拼了命扑上去,不能不说是一个傻子干的傻事。

    得了病我才知道,人应该把快乐建立在可持续的长久人生目标上,而不应该只是去看短暂的名利权情。

    名利权情,没有一样不辛苦,却没有一样可以带走。”

    电影《滚蛋吧! 肿瘤君》

    为啥是我得癌症?

    病房里无论再热闹开心的场面,此言一出,气氛会在一秒钟内变得死寂凝重。 一秒后,便有阿姨抽抽搭搭地暗自涕泪,有阿姨哭天喊痛,骂老天瞎眼,有阿姨捶着胸指着天花板信誓旦旦,平素没有做过亏心事,为啥有如此报应。 有几个病人算几个病人,没有一个能面对这个直戳心窝子的话题。

    除了我。

    我从来不去想这个问题,既然病患已然在身,恶毒诅咒也好,悔过自新也好,都不可能改变我得了癌症的事实,更不可能瞬间把我的乳腺癌像转汇外币一样转到其他地方去。 无能为力而又让我倍感伤怀的事情,我索性不去想。

    时隔一年,几经生死,我可以坐在桌边打字,我觉得是我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了,客观科学,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去分析总结一下,为啥是我得癌症。 做这件事对我并无任何意义,但是对周围的人可能会起到防微杜渐的作用。 我在癌症里整整挣扎了一年,人间极刑般的苦痛,身心已经被摧残到无可摧残的地步,我不想看到这件事在任何一个人身上发生。 但凡是人,我都要帮他们去避免,哪怕是我最为憎恨讨厌的人。

    之所以去思考这个问题并且尽量写下来,是因为无论从什么角度分析,我都不应该是患上癌症的那个人。

    痛定思痛,我开始反思自己究竟哪点做得不好,以致上天给我开了个如此大的玩笑,设了个如此严峻的考验。

    一、饮食习惯

    瞎吃八吃。

    我是个从来不会在餐桌上拒绝尝鲜的人。 基于很多客观原因,比方老爹是厨子之类的优越条件,我吃过很多不该吃的东西。 不完全统计,孔雀、海鸥、鲸鱼、河豚、梅花鹿、羚羊、熊、麋鹿、驯鹿、麂子、锦雉、野猪、五步蛇等,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除了鲸鱼是在日本的时候从超市自己买的,其他都是顺水推舟式的被请客。 然而,我必须深刻反省,这些东西都不该吃。 尤其是看了《和谐拯救危机》之后,吃它们、剥夺它们的生命让我觉得罪孽深重。

    破坏世间的和谐、暴虐地去吃生灵、伤害自然、毁灭生命这类的话就不说了,最最主要的是,说实话,这些所谓天物珍馐,味道确实非常一般。 比如海鸥肉,经过高压锅四个小时的煮炖仍然硬得像石头,咬上去就像啃森林里的千年老藤,肉纤维好粗好干好硬,好不容易啃下去一口,塞在牙缝里搞了两天才搞出来。

    我们要相信我们聪明的祖先,几千年的智慧沉淀,他们筛选了那么长那么长的时间,远远长过我们寿命时间的无数倍,才最终锁定了我们现在的食材,并在远古对它们进行驯养。 如果孔雀比鸡好吃,那么现在鸡就是孔雀,孔雀就是鸡。

    暴饮暴食。

    我是个率性随意的人,做事讲究一剑在手,快意恩仇,吃东西讲究大碗喝酒大口吃肉。

    我的食量闻名中外。 在欧洲的时候导师动不动就请我去吃饭,原因是老太太没有胃口,看我吃饭吃得风卷残云很是过瘾,有我陪餐讲笑话,她就有食欲。 在复旦读书时,导师有六个一起做课题的研究生,我是唯一的女生。 但是聚餐的时候,五个男生没有比我吃得多的。

    年轻的傻事就不说了,即便工作以后,仍然忍着腰痛(其实已经是晚期骨转移了)去参加院里组织的阳澄湖之旅,一天吃掉七只螃蟹。 我最喜欢玩的手机游戏是贪吃蛇,虽然功夫很差。 认真反思,不管你再怎么灵巧机敏,贪吃的后果总是自食其果。

    玩来玩去,我竟然是那条吃到自己的贪吃蛇。

    嗜荤如命。

    得病之前,每逢吃饭,若是桌上无荤,我便会兴味索然,那顿饭即便吃了很多,也感觉没吃饭一样。 我妈认为这种饮食嗜好,或者说饮食习惯,或者说遗传,都是怪我爹。 我爹三十出头的年纪就是国家特一级厨师,20 世纪90 年代的时候,职称比现在难混,所以他在当地烹饪界有点名头。 我初中的时候,貌似当地三分之一的厨子是他的徒子徒孙,而认识他的人都知道我是他的掌上明珠。 可想而知,只要我去饭店,就会被叫我“师妹”“师叔”的厨子带到厨房,可着劲儿地塞。 那时候没有健康饮食一说,而且北方小城物质匮乏,荤食稀缺。 而我吃的都是荤菜。

    我很喜欢吃海鲜。 话说十二年前第一次去光头家,他家在舟山小岛上。 一进家门,我首先被满桌的海鲜吸引,连他们家人的问题都言简意赅地打发掉,急吼吼开始进入餐桌战斗,瞬间我的面前堆起来一堆螃蟹贝壳山。 公公婆婆微笑着面面相觑。

    我的惊人战斗力超过了大家的预算,导致婆婆在厨房洗碗的时候,差公公再去小菜场采购。 十几年之后每次提到媳妇的第一次登门,婆家人都会笑得直不起腰,问我怎么不顾及大家对我的第一印象。 我的言论是: 我当然要本我示人,如果觉得我吃相不好就不让我当儿媳妇的公婆不要也罢,那么蹭一顿海鲜是一顿,吃到肚子里就是王道。

    我是鲁西南的土孩子,不是海边出生、海里长大的弄潮儿。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光头每日吃生虾生螃蟹没事,而我长期吃就会有这样那样的身体变化,嫁到海岛不等于我就有了渔民的体质。

    在我得了病之后,光头一个星期不到,考研突击一样看完了很多不知道哪里搞来的健康食疗书,比方坎贝尔的《救命饮食: 中国健康调查报告》、王药的《治愈癌症救命疗法》等等。 引经据典,开始相信牛奶中的酪蛋白具有极强的促癌效果,以动物性食物为主的膳食会导致慢性疾病的发生(如肥胖、冠心病、肿瘤、骨质疏松等),以植物性食物为主的膳食最有利于健康,也最能有效地预防和控制慢性疾病。 结论是应该多吃粮食、蔬菜和水果,少吃鸡、鸭、鱼、肉、蛋、奶等。 可怜躺在床上只能张嘴等待喂食的我,从化疗那天开始就从老虎变成了兔子。

    二、睡眠习惯

    现在这个社会上,太多年轻人莫名其妙得了癌症,或者莫名其妙过劳死,而原因往往是所谓的专家或者周围人分析总结出来的。 当事人得了这种病,苟活世间的时间很短,没有心思也没有能力去行长文告诫世间男女,过劳死的更不可能跳起来说明原因再躺回棺材去。 我作为一个复旦的青年教师,有责任有义务去做我能做的事,让周围活着的人更好地活下去,否则,刚读了个博士学位就有癌症晚期,翘了还不是保家卫国壮烈牺牲的,这样无异于鸿毛。 写这些文字,哪怕有一个人受益,我也会觉得,自己还有点价值。

    我平时的习惯是晚睡。 其实晚睡在我这个年纪不算什么大事,也不会晚睡就晚出癌症。 我认识的所有人都晚睡,身体都不错,但晚睡的确非常不好。 回想十年来,自从没有了本科宿舍的熄灯管束(其实那个时候我也经常晚睡),我晚上基本上没有12点之前睡过。 学习、考GT之类现在看来毫无价值的证书、考研是堂而皇之的理由,与此同时,聊天、网聊、BBS 灌水、蹦迪、吃饭、K 歌、打保龄球、一个人发呆(号称思考)填充了没有堂而皇之理由的每个夜晚。 厉害的时候通宵熬夜,平时的早睡也基本上在凌晨1点前。 后来我得了癌症,开始自学中医,看《黄帝内经》之类。 就此引用一段话:

    下午5 ~ 7 点酉时 肾经当令 晚上7 ~ 9 点戌时 心包经当令 晚上9 ~ 11 点亥时 三焦经当令 晚上11 ~ 1 点子时 胆经当令 凌晨1 ~ 3 点丑时 肝经当令 3 ~ 5 点寅时 肺经当令 早晨5 ~ 7 点卯时 大肠经当令

    “当令”是当值的意思。 也就是说这些时间,是这些器官起了主要的作用。 从养生的观点出发,人体不能在这些时候干扰这些器官工作。 休息,可以防止身体分配人体的气血给无用的劳动,那么所有的气血就可以集中精力帮助“当令”器官工作了。

    长此以往,熬夜或者晚睡对身体是很没有好处的。 在查出癌症的时候,我的肝有几个指标偏高,但是我此前没有任何肝脏问题。 我非常奇怪并且急于搞明白为什么我的肝功能有点小问题,因为肝功能不好是不能继续化疗的。 不久以后我查到了下面的话:

    “中国医科大学附属盛京医院感染科主任窦晓光介绍,熬夜直接危害肝脏。 熬夜时,人体中的血液都供给了脑部,内脏供血就会相应减少,导致肝脏乏氧,长此以往,就会对肝脏造成损害。

    “23 时至次日3 时,是肝脏活动能力最强的时段,也是肝脏最佳的排毒时期。 如果肝脏功能得不到休息,会引起肝脏血流相对不足,已受损的肝细胞难以修复并加剧恶化。 而肝脏是人体最大的代谢器官,肝脏受损足以损害全身。 所以,‘长期熬夜等于慢性自杀’的说法并不夸张。 因此,医生建议人们从23 时左右开始上床睡觉,次日1 至3 时进入深睡眠状态,好好地养足肝血。 ”

    得病之后我安生了。 说实话,客观情况 是我基本失去了自理能力,喝水都只能仰着脖子要吸管,更不要说熬夜蹦迪。 因此我每天都很早睡觉,然后每天开始喝绿豆水、吃天然维生素B、吃杂粮粥。 然后非常神奇的是,别的病友化疗会导致肝功能越来越差,我居然养好了,第二次化疗时,肝功能完全恢复正常了。

    希望这些文字,对需要帮助的人有所贡献。 也真心希望我的朋友们,相信“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这句古话。 我们是现代人,不可能脱离社会发展的轨迹、现代的生活节奏,以及身边的干扰,那么在能控制的时候多控制,在能早睡的时候尽量善待自己的身体。 有些事情,电影也好,BBS 也好,K 歌也好,想想无非是感官享受,过了那一刻,都是浮云。

    唯一踩在地上的,是你健康的身体。

    三、突击作业

    说来不知道该骄傲还是惭愧,站在脆弱的人生边缘,回首滚滚烽烟的三十年前半生,我发觉自己居然花了二十多年读书,“读书”二字,其意深妙。 只有本人才知道到底从中收获多少。

    也许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顶着读书的名头,大把挥霍自己的青春与生命。

    因为相当长一段时间里,我是著名的不折不扣2W女。 所谓2W女是指只有在考试前两个星期才会认真学习的女生: 2 weeks,同时考出的成绩也是too weak。

    各类大考小考,各类从业考试,各类资格考试(除了高考、考研和GT),可能我的准备时间都不会长于两个星期。 不要认为我是聪明的孩子,更不要以为我是在炫耀自己的聪明,我只是在真实描述自己的人生。

    我是自控力不强的人,是争强好胜、自控力不强的人,是争强好胜、决不认输、自控力不强的人。 即便在开学伊始,我就清楚明确地知道自己应该好好读书,否则可能哪门考试就挂了,但我仍然不能把自己钉死在书桌前。 年轻的日子就是这点好,从来不愁日子过得慢。 不知道忙什么,就好似一下子醒来,发现已经9点要上班迟到了一样。 每当我想起来好好学习的时候,差不多离考试也就两个星期了。 我此前的口头禅是: 不到deadline(最后期限)是激发不出我的学习热情的。

    然后我开始突击作业,为的是求一个连聪明人都要日日努力才能期盼到的好结果、好成绩。 所以每当我埋头苦学的时候,我会下死手地折腾自己,从来不去考虑身体、健康之类的,我只是把自己当牲口一样,快马加鞭,马不停蹄,日夜兼程,废寝忘食,呕心沥血,苦不堪言……

    最高纪录一天看二十一个小时的书,看了两天半去考试。

    这还不算,我会时不时找点事给自己: 人家考个期货资格,我想考; 人家考个CFA(注册金融分析师),我想考; 人家考个律考,我想考……想考是好事,但是每次想了以后就忘记了。 买了书,报了名,除非别人提醒,否则我会全然忘记自己曾有这个追求的念头,等到考试还有一两个星期,我才幡然醒悟,又吝啬那些报名费、考试费、书本费,于是只能硬着头皮去拼命。 每次拼命每次脱层皮,光头每次看我瘦了,就说: “哈哈,你又去考了什么没用的证书? ”

    然而,我不是冯蘅(黄蓉的妈,黄老邪的老婆)。 即便我是冯蘅,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到头来冯蘅强记一本书竟也呕心沥血累死了。 何况是天资本来就不聪明的我?

    我不知道我强记了多少本书,当然开始那些书都比《九阴真经》要简单,然而长此以往,级别越读越高,那些书对我来说就变得像《九阴真经》一样难懂。 于是我每一轮考试前的两个星期强记下来,都很伤,伤到必定要埋头大睡两三天才能缓过气力。 本科时考试是靠体能,然而到后来考试是拼心血拼精力。

    得病后,光头和我反思之前的种种错误,认为我做事从来不细水长流,而惯常地如男人一样大力抡大斧地高强度突击作业,这是伤害我身体免疫机能的首犯。 他的比喻是: 一辆平时就跌跌撞撞一直不保修的破车,一踩油门就彻天彻夜地疯跑疯开半个月。 一年搞个四五次,就是钢筋铁打的汽车,开个二十几年也报废了。

    四、环境问题

    打下这几个字,犹如土豆背过的那句诗: 拔剑四顾心茫然。

    这个问题实在太大了,大到我不知道如何去分析,哪怕具体到我自身。 然而,若是我不去思考与分析,怕是很多人都难能分析: 我毕竟是在挪威学环境经济学的科班出身,这件事在光头的身上更极具讽刺,他的科研方向是环境治理和环保材料的研发。

    我是个大而化之的生活粗人,从来没有抱怨过周边的环境多么糟糕。 2001 年去日本北海道附近待了段时间,是佩服那里环境不错,却也真没有嫌弃上海多糟糕。 2004年的时候听到岗布(一个日本人)抱怨下了飞机觉得喉咙痛,非常嗤之以鼻,心里暗暗说: 我们这里环境那么糟糕,你还来干啥? 不如折身回去!

    我真正体会到空气污染是2007 年从挪威回国,在北京下飞机的那一瞬间,突然感觉眼睛很酸,喉咙发堵,岗布的话依然在耳。 也许,日本鬼子不是故意羞辱我们日新月异的上海。 我们一直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当然不敏感,但若是跑去一个环境清新的地方住上若干年,便深有反向体会。 同期回国的有若干好友,我们在电话里七嘴八舌交流我们似乎真的不适应中国国情了: 喉咙干,空气呛,超市吵,街上横冲直撞到处是车。 这不是矫情,这是事实。 这也不是牢骚,这是发自内心的感受。

    回国半年,我和芳芳、阿蒙等无一例外地病倒,不是感冒发烧就是有个啥啥啥小手术。 光头嘲笑我们,是挪威那个地儿太干净了,像无菌实验室,一帮中国小耗子关到里面几年再放回原有环境,身体里的免疫系统和抗体都不能抵御实验室以外的病菌侵入。 是,我不多的回国朋友里面,除了我,梅森得了胸腺癌,甘霖得了血液方面的病。

    也许,这只是牢骚。 除非国民觉醒,否则我们无力改变这个事实、这个环境、这个国情。

    网络上查一下,就会有触目惊心的数据: 现在公布的数据说癌症总的发病率在180/100000 左右,也就是每10 万人中就有180 个癌症病人。 这其中,“上海癌症发病率1980 年比1963 年增加了一倍,超过北京、天津的25%,为全国城市第一位。 而上海市疾病预防控制中心癌症监测数据显示,上海市区女性的癌症发病率比二十年前上升了近一倍,每100 名上海女性中就有一人是癌症患者,也远高于我国其他城市”。

    也许我看这段文字和大家不同,因为我更加知道每个代表病人的数据背后,都是一个个即将离开人世的生命和撕心裂肺不再完整的家。

    我并不是说,大上海的污染让我得了癌症,而是自我感觉,这可能是我诸多癌症成因的一个: 我不该毫无过渡时间地从一个无菌实验室出来,就玩命地赶论文,在一个存在周边空气污染、水污染和食品安全危机的大环境里……

    话说十年前,我有一年的非校园空当,这一年里我工作、考研和去日本。 除却日本之旅,我都住在浦东亲戚的一间新房里。 新房新装修,新家具。 开始新房有点味道,我颇有环保意识地避开两个月回了山东。 等从山东回来,嗅着房间味道散去,我也心安理得住了进去。

    2007 年房子处理,光头怜惜那些基本没有怎么用过的家具,当宝贝似的从浦东拉到了闵行研发中心用。 哪里想到,2009 年他开始研究除甲醛的纳米活性炭,有次偶然做实验,打开了甲醛测试仪,甲醛测试仪开始变得不正常。 一般来讲,甲醛指标高于0.08 已然对身体有危害,而屏幕上的指数是0.87。 清查罪魁祸首的时候,东西一样样清除,一样样扔出研发实验室检测,最后把家具也扔出院子测,结果是,那些家具的检测指数犹如晴天霹雳。

    光头立刻石化。

    事隔半年,我查出了乳腺癌。 医生说,肿瘤的肿块不是容易形成的,癌症的发生需要一个长期的、渐进的过程,要经历多个阶段。 从正常细胞到演变成癌细胞,再到形成肿瘤,通常需要十至二十年,甚至更长。 当危险因素对机体的防御体系损害严重,机体修复能力降低,细胞内基因变异累积至一定程度,癌症才能发生。

    也就是说,我的乳腺癌很有可能是当时那批家具种下的种子,那些癌细胞经历了漫长的等待,伺机等待我体内免疫力防线有所溃败的时候奋起冲锋。

    光头无语,我亦无言。 这是要命的疏忽,然而,谁能想得到呢?

    一日在病房,夜里聊天,我和光头不约而同讲到这些家具,我感慨防不胜防的同时开玩笑: “说不定你那个国家专利日后卖得很火,记者会专门报道你: 甲醛家具残害爱妻毙命,交大教授毕生创发明复仇之类。 ” 哪里想到光头歇斯底里哑着喉咙叫: “我宁可他妈的一辈子碌碌无为,也不想听到这种话从任何人嘴里说出来! ”我突然意识到,我这句话对他的内心来说不是玩笑,而是天大的讽刺。 一个终年埋头在实验室发明了除甲醛新材料的人,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爱人却经年累月浸泡在甲醛超标的环境里,最终得了绝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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