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云南省发布一则关于以“挂职”名义大量违规借调工作人员的通报。通报中有句话“借调的干着、在编的看着”，引发很多网友共鸣。
一
曾被借调的小张告诉岛叔，借调干部最怕的，就是“留，留不下；回，回不去”。
多年前，小张毕业后成为乡镇选调生，因文笔好，被借调到市委办写材料。“市里平台高、机会多，说不想留下是假的。”为此，小张比在编的同事更拼，经常熬夜加班。许多重要文稿材料，上司都找他起草。同事开玩笑说，单位没了正式工问题不大，没了小张这名临时工却万万不行。
但玩命工作没有换来一纸正式的调任通知。小张本以为一年借调期满后有机会留下，不料单位唯一剩余的编制被其他“关系户”占了。领导只好劝慰小张，再坚持下，来年一定想办法解决。好在一年后小张成功调任，故事有了圆满结局。
“很多人没我这么幸运。”小张说，“留不下的，最后都回了乡镇或县里。”
与小张不同，小李苦恼的是自己工作“可替代性太强”。他在6年前来到市里报社工作，入职不久就遇到上级机关借调。单位人手紧，就把他这个新兵蛋子推了出去。
小李一开始觉得挺好，可以见见世面、认识些人，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干的都是接打电话、收发通知、表格填报、公号编辑等事务性工作，关键业务、能出成绩的任务，不让借调人员碰。“总体属于低端劳动力。”小李自嘲说。
这样的“流水兵”，留下的可能性很小，而小李事业发展的基本盘仍在报社。“借调工资只拿基础绩效，收入跟原单位同事差了一大截。”小李很焦虑，尤其是年底评优，“干活的地方不负责评优，有资格评的地方没干活，结果自己啥也没落着。”
借调期满后，小李回到原单位，恰好赶上市里另一个部门来借调。领导左盘右算，发现小李正好还没熟悉工作，想让他继续“应征”，小李拒绝了：“这样下去真成‘借调专业户’了，业务也会荒废。”
二
借调干部有苦衷，被借调的单位也有烦恼。
“上级忙不过来就向下级借调，压力层层转嫁。我们基层忙不过来找谁借？”一位乡党委书记向岛叔诉苦，基层培养一个能力强、素质高的年轻干部不容易，但好苗子往往会被上级机关借走。“年轻人也有自己的想法，为了人家的发展，总不能硬顶，何况基层很多考核还得上面说了算。”
武汉大学社会学院博士王文杰曾在中部某省县委办挂职一年，他告诉岛叔：“借调单位都比较强势，基层作为权力末梢，对上级的借调要求基本没有谈判余地，只能同意放人。”
对基层单位来说，借调人员占着编制不在原单位干活，工资还由原单位发放，“成本由基层承担，好处全让上级机关占了。”一名乡镇干部说，“人借调走了，留下的活还得同事们分着干，每人的负担都加重。”
但借调是不是一无是处、可以取消？现实要复杂得多。
在王文杰看来，借调作为一种非正式的人才交流和公务协助方式，具有一定合理性。上级机关借调人员是因为机关工作任务增加、人手不济。这些年机构改革，上级机关总体编制资源趋紧，比如县委组织部、县委办这样的重要部门，只有20多个编制，每个科室平均1-2人，常规运转没啥问题，一旦出现新增事务，比如成立外事办、主体办等，相关部门人员就捉襟见肘，临时招聘来不及，向基层借人是最简便的办法。
基层干部也并不全对借调持负面态度。在一些乡镇领导看来，借调是跟上级机关建立联系的方式，有利于“交流信息”“搭建关系”，争取更多资源。
一些基层选调生认为，借调还给他们提供了遴选之外的发展路径。小王是南部省份的一名基层选调生，他说自己愿意借调、支持借调，到上级机关可以开拓视野、提升能力、拓展人脉，有利于自身发展。但小王也提到，因为借调不需要考试，“要防止借调成为‘关系户’的跳板。”
三
借调有其合理性，但违规借调就令人反感了。
有基层干部说，如果说上级机关空编借调是为了选拔人才，短期借调是为了应对临时任务，那么满编借调且长期借调呢？
岛叔在采访中了解到，像此次云南省通报中被点名的部门，就属于典型的违规借调。背后成因有两种：一是上级机关人浮于事，工作效率低下；二是部分基层干部希望借机离开基层。结果，上级机关有了免费劳动力，在编的员工高兴；借调干部既能躲过乡镇的烦心工作，又可能解决梦寐以求的回城问题，即便被“压榨”也乐意。这其中，最不乐意的，可能就是被“抽血”而影响工作的基层单位了。
近年来，为了遏制违规借调，中央出台了多项举措。
2014年8月，中办印发《关于加强乡镇干部队伍建设的若干意见》，其中规定，新录用乡镇公务员在乡镇机关最低服务年限为5年。上级机关一般不得借调乡镇干部，因工作特殊需要短期借调的，应征得借调单位同级党委组织部门同意并明确借调时间。
2024年中央一号文件再次强调，“加大编制资源向乡镇倾斜力度，县以上机关一般不得从乡镇借调工作人员。”今年1月召开的中央层面整治形式主义为基层减负专项工作机制会议明确提出“着力解决借调基层干部问题，健全规范管理制度，严控从县以下单位借调工作人员”。年初至今，多地政府相继出台政策，规范借调工作，并开始清退部分借调干部。
可为何违规借调仍时有发生？王文杰认为，一个重要原因是违规成本低。“违规借调往往不告不究，组织人事部门没有动力开展监督，违规借调的后果还经常由借调干部承担。”有基层干部举例说，乡镇干部在5年服务期内被借调，如遭举报，轻则回基层补完服务期，重则影响今后晋升，但这种风险主要由借调干部个人承担，没听说对借调机关有什么处罚。
“涉嫌违规借调的上级机关也应问责，不能好处让借调单位得了，后果都由下面承担。”王文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