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的降临,改变了一切。
出柜,在社交媒体上大胆表白、示爱,对于一个仍然未满18岁的孩子来说,这一切都太过于轰轰烈烈。
吴绮莉对于同性恋的态度是完全支持的,她给我原本计划在内地出版的同性纪实小说《世界已经变了》写的序里有这么一段话:“其实,在娱乐圈,在我周遭,亦有不少朋友、甚至亲人是同志,因此,于我而言,一个人喜欢的对象是异性或同性,并无区别。反而一个人的品性是善是恶,才是评判人的标准。”
这本书因为你懂的缘故,搁置了两年还没过审,而她却一语成谬,女儿“爱”上了一个三十岁了却没有一份正式工作的网红。
作为一个母亲,她能够做什么呢?当然是希望女儿不要因为爱情耽误了前程,希望孩子回到正轨。不管女儿爱上什么人,学校肯定是要上的吧?可是她缴纳了高昂学费的贵族学校,女儿却拒绝回到学校,每天呆在家里。于是她只好给女儿请家庭教师,可是家庭教师也被气走了……矛盾开始慢慢升温,于是爆发了“小龙女再度报警抓母”。她送女儿去泰国旅行,可是一下飞机,女儿就以死相逼闹着要回香港……她送女儿去了医院,她向医生求助,向警察求助,向社工求助,可是似乎没有人能够帮助她……
从医院出来后,我在新家里见到了Etta,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她变得话越来越少了。跟我打过招呼之后,她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过了许久,当妈妈叫她出来的时候,她才出现在客厅里。我问她,如果不喜欢读书的话,你想做什么呢?她妈妈说,她自己悄悄写了好多歌词。我问:那你想当创作歌手吗?她想了好久,好像没什么兴趣。
你有梦想吗?你现在的梦想是什么呢?我又问。
Etta又想了很久,然后说,我想去周游世界。
我说,好,我也有同样的想法,那我们一起来实现这个想法怎么样?她问我如何实现,我把我的想法告诉她:我可以策划一个旅行节目,然后去找赞助商,这样的话,她就可以一边旅行,一边工作。这个旅行节目的主角是Etta,每去一个旅行目的地,就选择当地一个有趣的人,以这个人的身份去生活,去体验她的人生。
Etta的妈妈听了也很赞成这样的想法,因为无法克服飞行恐惧,所以她几乎没有陪伴女儿长途旅行过。对于18岁的Etta来说,环游世界也许是一份不错的成人礼。
当我找到有意向的赞助商的时候,约了Etta在家里见面谈环球旅行的细节,可是当我来到她家里的时候,只见到了她的妈妈,却没有见到她……她似乎又常常不回家了。
后来我们通过whatsapp联络,Etta向我提了一个条件:她必须要带女朋友一起参加环球旅行。而我,当然不能接受这一点。于是,这个计划就被搁置了……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见到Etta。后来,知道她离家出走和女朋友住在一起。
再后来,Etta就很少甚至几乎不再回复我的信息。在新闻上见到的她,眼睛失神,再没有从前的温顺和灵气。
再后来,知道她和女朋友离开了香港,去了加拿大。
在这期间,无数次接到她母亲无助的电话,她好像失踪了,完全没有了音讯,她的母亲每天都在担心着她的安危,担心她受委屈,担心她过得不好……我每次都安慰吴绮莉:她有爱她的女朋友在身边,她不会让她怎么样的……
再后来,从网上看到Etta录制视频短片求助,看到她好像照着写好的稿子,逐字逐句地念出那段话。她似乎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也好像已经不是我认识的那个Etta,她被什么改变了?她被谁改变了?
对于正在断奶、世界观正在形成的年轻人来说,最容易出现双重标准:向父母要自由的时候,摆出了西方的标准——我爱谁是我自己的事,你管不着;向父母要钱的时候,撒娇、耍赖又把东方的那一套拿出来了——你要接受我爱的人,我们现在没有钱了,你要供养我们。
高晓松曾经分享过自己与父母的一个小故事:考大学的时候,高晓松被保送到浙江大学。但父母不愿意,希望他进清华大学。于是与高晓松谈话,告诉他,一个男人要有一以贯之的世界观,不能要自由的时候,把西方那套拿出来;要钱的时候把东方那一套拿出来。选一条路,一以贯之,不能因为自己的利益和方便,今天掏出了这个世界观,明天又掏出了那个世界观。这就是做人双标问题。
也许正是我们这个社会教坏了年轻人,许多的精致利己主义者活在双重甚至多重的标准当中,什么对自己有利,就出什么牌。当事情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时候,用的是卫道士的那一套标准,批判、羞辱、嘲笑,甚至不惜移花接木、歪曲事实,或者选择性批判。一旦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又是另一套标准。
只是吃个饭就被香港报纸整版报道
吴绮莉和女儿的故事不是真人秀,只是失控的生活。因为真人秀不管再怎么真,都是可控的,都是有幕后的操作者和导演者的,而在真实的生活里,并没有谁在导演这场戏。她们母女被裹挟进宿命的洪流里,被某种无情又神秘的力量所左右,而这力量来自传媒、来自大众、来自她们所遇到的关键人物、来自她们冥冥中做出的那些决定。
在我认识她们之前,也相信在这背后一定有一个巨大阴谋,可是当我成为她们的朋友,走近她们的生活,当有一天我也被摄入狗仔队的照相机里被整版登上娱乐头版,我才猛然发现那只制造阴谋的手,其实正是传媒,传媒拥有最神奇的工具,可以将子虚乌有的东西呈现得活灵活现。那天我只不过和母女俩一起去铜锣湾吃了个饭,却被写了一整个版。
可以想见,你们看到的那些有关她们的八卦都是如何炮制出来的?
几天前,当“吴卓林认父求助”的短片再次传遍全世界之后,我再次来到吴绮莉家里,一进院子门口,就看到就有许多媒体的记者端着长枪短炮守候在路口边,我深深敬畏他们,他们手上握着的是全世界最有力的武器。在他们瞄准的那扇窗户的背后,躲着一个脆弱又坚硬的女人,她,无处可逃。
吴绮莉已经失眠多日,从来不曾示弱的她对我说,怎么办,她们还会做出什么?我觉得自己现在要垮了。作为朋友,明知安慰是无谓的,还是对她说,你的女儿现在深陷在爱情的漩涡里,你现在做任何举动都可能是徒劳,你想要把她抓得越紧,她就越抗拒,你离她越近,她就离你越远。只有当有一天,她吃够了爱情和生活的苦,受够了为爱流浪的日子,她也许才会真正醒过来。这一场成长的疼痛,没有人能够替她承受,只有她自己经历过阵痛之后,才会真正成长。作为母亲,你唯有远远望着她,通过一切方式把这个讯息传递给她:家里的猫和一切都在等着她回来,一直一直。
正如刘瑜在给女儿的信《愿你慢慢长大》中所说:愿你有好运气,如果没有,愿你在不幸中学会慈悲。愿你被很多人爱,如果没有,愿你在寂寞中学会宽容。这也许是一个母女,对女儿最好的祝福了吧。因为,无论你如何爱她,你无法替她成长。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