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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过后,金银潭成了风暴之眼
接下来病人逐渐开始增多,1月2号、3号不停地有病人来。
境外的媒体也在关注。有同事发图片说CNN、《华尔街日报》《纽约时报》都报道了,并且把我们医院的照片作为背景放在报道里。
媒体的关注也让我提高了警觉。那个时候我就跟大家说,我们现在是在“风暴之眼”,是世界媒体关注的地方。当时我本人也感觉到,这个事情还可能会比较重大。一个是病人增加的速度比较快,到了2号、3号的时候,已经有四、五十个人。病人越来越多,政府关注也越来越高,每天都有汇报、报告。也有很多专家过来,包括疾控方面的专家、病毒所的专家,还有医疗的专家,比如李兴旺教授和曹彬教授,大家聚在一起讨论,希望可以集中力量打个歼灭战。
三十、五十,然后八十、九十、一百……病人逐渐就涨到这个数字了。当时就听到专家们说,外面哪个医院哪个医院现在也有很多病人。实际上当时我们在医院里消息还是很闭塞的,因为大量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医疗救治,忙不过来,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在医院里面清楚的是什么?是我这里病人很多,病人很重,我们要不停地准备,把病人接纳下来,让病人能够得到安置。
可能每次我们的动作都比事件发展稍微快了半拍,一拍都没有,只能快半拍。怎么快半拍的?病人突然要增加的时候,我们已经清空了一个楼层,准备接病人来了。楼层不是清完了就可以住病人的,清完了以后还要做彻底的消杀,地面、物表、墙面、空气,统统要做消杀。消杀完以后,要把所有的单元,床、床头柜、凳子等等准备好。
反正先准备吧!因为已经感觉到外面病人在增加。当你准备好了以后,“哗”一下!这个楼面又满了。还没住满的时候我们就又马上准备下一个楼面,一个楼面一个楼面地展开。
刚开始的时候不是开的ICU,是普通的隔离病房。包括我们6楼、5楼、4楼,当时都是普通隔离病房。后来大概是十几号以后,重症病人增加得非常快,而且省卫健委组织了同济、协和、省人民医院的 ICU团队来支援我们,要求他们一人对应一个楼层的ICU病房。这个时候,我们就把南6楼、南5楼改造成了ICU病房。
大概也就是1月3号到5号的时候,我们就开始紧急采购呼吸机、监护仪、输液泵、体外的除颤设备还有心肺复苏设备等等。每个楼面大致按照25台呼吸机、25个输液泵这样来准备。其实准备好以后也还是有点顾虑:是不是开口开太大了?准备这么多,万一没用呢?万一买多了平时又用不了,这50台呼吸机怎么办呢?
实际上到了十几号以后,所有的呼吸机都用上去了,该上ECMO的也上了。
当时倒也没有感觉是在作战,只觉得事情很紧迫。当时我也跟我们的同事反复强调:要保卫我们这个城市,保卫武汉的人民,我们不希望把武汉人民困在这里,如果我们很快地把疫情控制住,大家春节该干啥干啥。
因为思想动员做得比较充分,所以每个楼面开展起来还是比较顺利。我们医生护士没有一个人抵触,有时经常是晚上突然通知他们楼面要清空,要转运其他的病人,他们就得把在院的病人转到另一个楼面,然后把楼层清空做消杀做处理,第二天早晨再收其他的病人。这套流程我们做了很多次,虽然很忙,但还是比较有序。
当时病人每天逐渐在增加,我们整个三幢楼,南楼、北楼包括综合楼已经全部清空了。当时我们还有一个GCP(药物临床试验)病房,它占了一层楼。本来我们过完年后还有临床试验要进行的,到了腊月二十七的时候我已经下决心要关闭了。GCP是我最后关的一块,目的就是让我们的同事全身心地投入医疗工作。
所以为什么我说每次都要快半拍,是因为我自己首先心理上做好了准备,我们同事也做好了心理准备,而不是等到局势逼我,要我们做这个决断。
封城是几号我不知道,说实在的没有太多的印象。只是觉得每天都很紧张,每天都有大量病人要收进来,每天有那么多重症病人要抢救,要气管插管,有的病人要上膜肺,还有一些病人在死亡……
因为不停地有病人进来,就必须有病人出去才行。有的病人一待二十多天,怎么得了?那医院就堵成“堰塞湖”了。当时的出院标准一是持续10天不发烧;二是症状消失,症状改善;第三是肺部的影像吸收,因为当时没有别的检测方法。1月1号到1月31号,我们将近有三百多个病人出院。
这样,医生临床的工作量就会非常大。我们整体的医务人员有限,而且他们又是在穿防护服的状态下来做这些工作,所以做起来就非常吃力。到了春节前夕,确实有点吃不消了。
当时也已经有媒体过来了,我们也没太关注,完全没有心思跟媒体打招呼。一直到大年三十的时候,有人说央视春晚上面有你们医院的镜头,我当时也觉得很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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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9号之前,已经把病人的餐饮全部承担起来
最早我们病人是收费的,两千、三千,有些抢救的病人交一万、两万都有。媒体在报道中提到治疗费用后,政府很快给了指示:不要病人交那么多钱,交个门槛费就行了。
所以大概是1月5号的时候,我们就只收医保的起付线。
大约9号之前,我们就已经就把病人的餐饮全部承担起来了。为什么呢?因为3号、4号我去病房查房的时候,看到了很多病人自己定的盒饭,中午吃的晚上吃的,都没收拾完,堆积了很多。因为是他自己掏钱买的,我们也不好处理,他说他还要吃你怎么办?发现了这个现象,我就下决心了,每天吃饭的费用暂时不要由病人付,我们先承担下来再说。
当时给病人的餐饮是按一天90块钱准备的。到了1月9号的时候,市委市政府明确说了,病人费用一分钱不要收,已经收费的统统退还。既然政府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我还是比较敏感的,那就病人和医务人员应当同一个餐标,统统按120块钱准备。
这时候病人饮食也得到改善了。虽然知道盒饭难吃,但病人也会体谅我们:这份餐食是由医院代表政府提供给大家的,而且标准又和医务人员一样,他们吃什么我们吃什么,这样做下来以后,整个病房气氛就比较平静,不会再为吃饭的事情发生争执。
春节前我们还启动了一项工作,就是克立芝的药物临床试验。
最早也就是1月5、6号的时候,中日友好医院的曹彬教授跟我们提到了克立芝,他把文献给我们看,说在2003年SARS末期的时候,香港的袁国勇院士用这个药治疗了一部分SARS病人,通过和历史数据对比,可以看得这个药能够抑制SARS冠状病毒。
既然有证据,而且这两个病毒又比较靠近,我们为什么不用?而且我们有一个先天的优势,因为克立芝是抗艾滋药,我们医院是管艾滋病的,全省的艾滋病药全部在我们这。
当时想着一个病人按14天来算,大概是需要56颗药,一瓶药120粒,可以给两个病人吃。按照这个算法我们大概有1000人份的药。所以我们很快在临床展开了,鼓励一些科室主任,如果有重病人的话,赶快给这个药,说不定有用。
用了大概五、六天的时候,有个主任打电话给我,很兴奋,他说,“张院长,那个药好像真的有效!”我说怎么有效呢?他说他把吃了药的几个病人的片子拿起来对比了一下,好像确实肺的吸收要快一些,病人的病灶区全部在往吸收方面好转,这给了我一个很强的信念。
再往后,我们就严格按照临床试验开展了。2月2号,整个临床试验入组完成。现在来看,临床试验效果是好的,不能说是特效药,但是是有效药。 “我们既要在疫情这块要打胜仗,科研这块也要打胜仗。”这两块现在已经显现出来了。
曹彬教授作为第一批来的医疗专家,他为前期的病情诊断和病人救治做了很多很多事情。印象最深的还是,他每次看病人不仅仅是听汇报,他要穿上防护服到病人跟前去一个病人一个病人地看,看完了以后他会给一些医嘱,或者基本的判断,比如呼吸机该怎么调整等等。
有一次我跟他进病房,当时有个女病人,也就三十五六岁吧,情绪非常不稳定。她一直在ICU里面哭,吵着说我要回家。其实她当时已经缺氧很厉害了,用的高流量给氧装置,但还是在不停的哭闹。曹教授来了以后,我就跟她介绍说,这是北京来的中日友好医院的曹彬教授,他是国家医疗队的专家,特意来看你。曹彬教授非常体贴地跟病人沟通,告诉她现在得安安心心在这治疗,有这么多人在关注她、帮助她,首先要做的事情是把病要治好,病人逐渐也就安静下来了。